English

说不清的“作秀”

2000-07-12 来源:中华读书报 李国涛 我有话说

近一年来文学界里“作秀”一语出现频率很高。批评者动辄说对方作秀,而又有另一人说那位批评者才真是作秀。有名的“二余”之争就有趣,余杰说余秋雨作秀,其他人又说余杰作秀。据《太原日报》报道,6月7日湖南某机构邀请众多名家,以“文化湘军”的名义,共同推选“中国十大作秀高手”,结果这二位余先生共同入选。这不也是有趣的事吗?有趣是有趣,不过我以为这种事以及这种提法,很值得考虑。或者说,本人以为不妥。首先说“作秀”的概念就很不明确。参加6月7日会议并投票的人,认识也大大不同。有人说作秀是贬义词,有人说是中性词,也有人说作秀好,肯定。那么这种投票往一起归,并公布,有多大意思呢?会不会又有人说,这个机构的这次活动本身就是作秀?“作秀”满天飞,就没有固定的所指,成了开玩笑。

我同那个会上的王平先生意见相同,以为作秀是正常的,因而“作秀高手”应受赞扬。往远里说,自从人之为人开始,就不免作秀。人要真正表里如一,办不到。各种礼仪就有几分作秀。显示虔诚,显示勇武,显示智慧,显示恐惧,无不如此。孔老夫子及其弟子也难免要作一作秀。鲁迅在《两地书》说子路先生“结缨而死”是上了孔夫子的当了。孔子也一定作过秀,那么子路的行为是不是也是秀?不敢说。我只是引鲁迅的话说说。而后来,在社会生活中,在不同场合,人要有不同的举止。《世说新语》记各种人的言行,多么有趣呀。其实,细琢磨,好多都是在作秀。他们不是圣人,所以我也敢于说出自己的意见。作秀作得叫人喜欢,也非易事。我们普通人,在客厅里和在卧室里的样子就很不同,不是吗?接待外宾与同邻里争吵,人的仪态大不一样。现在正经提出“包装”,货可包装,人也可包装。包装不就是作秀吗?包装也不能乱来,说是味精,实是毒品,当然不行。别人的作品,你抄,不行。造谣、造假、辱人,或犯了法,也不行。至于“显示勇武,显示智慧”,过了点,不好,可那也算不得什么道德不容的事。鲁迅说过,叫他自己说自己,也不能说得准准确确。秤高秤低,难得很准。从责备作秀以来,对人的道德批评较多,且归为作秀;而注意作家到底写得如何,并作出公正评论,倒是少了一点。好像一扣上个作秀罪名,这人就不值一提了。自赞过头是作秀,要是谦恭过头,那也该是作秀。他以为合适,你以为过头,如何得免罪名?我想起“文革”中,怎么干也算是“右”,都左得不能再左了,还叫“形左实右”呢。我们何必一定判“秀”?况且把很不相同的作家,入“作秀”汤中,一锅煮了,也不妥,有些同时入选的作家根本不能并论。就算是都作秀,排在一起,也不免鱼目混珠。

我从《太原日报》上《文化湘军点评作秀高手语录》和《高手们的“秀”》二文,得知零星材料。确有些公正中肯之论,也有些偏激之言。如关于余秋雨之中,有“一则坚持其不忏悔立场,二来反戈一击,矛头直指湖南的学人”。这算什么“秀”?谁能代表湖南学人,湖南学人为什么就不能“直指”?这是没有说服力的。又说余氏去长沙演讲事。那一定是长沙约请的,否则他能登台?讲得好不好,可评可批。如果他没学问,讲不好,那也是真实,不能说是作秀。演讲砸了,还能是作秀?关于王蒙,有一条是说他表扬王朔写的不错,又拍王朔的肩头,“俨然亲如父子状”。这也算不得秀。王朔的小说有些写得确实不错,一时颇有读者,也颇有影响,说一句,算什么秀?也许他们关系甚好,作冷淡状才是作秀。说“状如父子”,是别人的感觉,王蒙自己并未说。还有说李敖自称中国五百年来,他的白话文章第一。他这话是夸大,说吹牛也行。如果他自己就是这么认识的,实说,也不算作秀。湖南彭国梁先生说,李氏此言“丝毫不影响他的文章”,“谁都不会因此和他计较”,“谁能否定他在文坛上的地位”。这说得公允,是从大处着眼。不过这种立论也就消解了对作秀的讨伐。还有,我想补充一点趣闻。作家高估自己的事很多,如果是真正的大作家,读者对此并不讨厌,也许还欣赏。林纾说过:“六百年中,震川外无一人敢当我者”。他只服一个归有光。其实六百年间,比他的古文做得好的,何止十人二十人?(见钱钟书《林纾的翻译》)王国维是大师,也难免乎此。《自序二》自述其词的创作,他说:“余之于词,虽所作尚不足百阙,然自南宋以后,除一二人外,尚未有能及余者”。说话时他还较年轻。他的词虽好,也绝不能好到这种程度。他也过分夸张了。可我不以为王国维作秀。当然,要是指名道姓地谈别的作家,那也得有点分寸,甚至有点职业道德。王朔要“灭”这个,要“灭”那个,出言轻慢,是令人反感的。还有关于余秋雨作香港凤凰卫视佳宾,作《千年一叹》,也有人说是作秀。其实那是好作品。以那种形式,写那种题材,他算一把好手。换一位来干,未必能更好。说到这里,我想,书中“硬伤”一定会有。一位散文作家周游列国写文,涉及多种文明,能无“硬伤”,太难。以前也有人指出他的硬伤。但文有硬伤,不是作秀。硬伤可以说明一位作家的功底不够深,不过也不一定。如是学术著作,硬伤严重。散文、小说,情况还不同。请翻《阿Q正传》,在那文采飞扬的开头一页就有硬伤。把《博徒别传》写为狄更斯著,而其实是柯南道尔著。后来有人要译《阿Q正传》,问鲁迅如何处理。鲁迅说,译文可以加注,说作者写错了。可是鲁迅一生都未在小说上改正此错,现在还是当年那样。为什么?我想因为这不是写英国文学史。这不会误人子弟。这种事,外国大作家里也有,我们似乎不必将此事看得太严重。当然我不是说余秋雨比得了鲁迅,可以说:“鲁迅错得,我就错不得?”

我不赞成把“作秀”一词泛化成文学批评词语,因为它没有确定含义,也没有明确内容。我更不赞成任何一个团体去选“作秀高手”。这不能消除文学界的不正之风。所以,这样做,不会有预想的好结果。然则,已成风气的互骂互捧,吵架骂大街以图出名,也确分散文学的力量。关键在于报刊不要为了销路而作秀。而且要多劳编辑先生,不把那些文章发出来为好,比如什么“悼词”之类。

手机光明网

光明网版权所有

光明日报社概况 | 关于光明网 | 报网动态 | 联系我们 | 法律声明 | 光明网邮箱 | 网站地图

光明网版权所有